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眾人難以名狀的目光下，沉雷閃電間，光緒伏於命運之手的泥濘裡，被徹底揉碎了。

眾人被滿是泥濘的濕衣服漚了一宿，一直到出逃的第三日申正時分至懷來縣，洗漱刮臉梳頭塗脂抹粉，用過帶葷腥的一餐飯，換上縣令早早備下的各式衣衫，才總算是重新變回&ldo;人&rdo;的樣子。

是夜，軍機大臣王文昭帶來了全部的軍機印信。懷來縣衙正房裡，臨時中央叫起兒。議和悄無聲息地開始了。

三天後，清庭以皇帝的名義發布了&ldo;罪己詔&rdo;。

詔書中說，今見國家佔危若此，其將何以為心乎！知人不明，皆朕一人之罪。

之後的日子裡，蘭琴覺得光緒仿若是換了一個人。一直低低的望著地面，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層灰。下人伺候起床便起床，伺候穿衣便穿衣，伺候用膳便吃幾口，伺候上轎便啟程，至於每日穿的什麼，吃的什麼，到哪裡去，他都絲毫不關心。他幾乎不再主動講話，甚至有時候慈禧喚他，都要反應好久才應聲。應聲也永遠只有一句‐‐&ldo;太后所言極是。&rdo;

下人們私底下都說，咱們的皇上怕是傻了。

等到車隊人馬行至陝西介休界內義安村時，剛剛進得臨時行在，下人還在收拾擱置隨身物品的忙亂中，突然有幾個圍著紅頭巾的義和拳頭目直接闖進院子來，嘴裡喊著殺光&ldo;二毛子&rdo;便欲劫持光緒，被隨同護衛的甘軍當場捕殺。上上下下都嚇得魂飛魄散，可光緒卻定定立在場院當中，嘴裡唸叨著 &ldo;也好、也好&rdo;，臉上竟然還掛著笑。

於是下人們又都在私底下說，咱們的皇上怕是瘋了。

農曆九月，兩宮抵西安府。

在&ldo;禍首&rdo;名單中徐桐、剛毅、崇綺等大臣都已經相繼死去之後，慈禧終於能略有安全感地在太平的古長安一直駐蹕下去。對於八國聯軍提出的《和議大綱十二條》，她的意見終究變成了&ldo;量中華之物力，結與國之歡心&rdo;。

慈禧糾結著全部的力量，用以確定最終自己將不再出現於洋人的名單裡。幾乎與此同時，她那敏銳的政治嗅覺，也讓她注意到，即便是洋人不再與她糾纏，未來的大清子民也不會再像以往般容易&ldo;糊弄&rdo;過去了‐‐&ldo;革命&rdo;的種子，似乎已經在她有些昏花的視野之外的某些土壤中生根發芽。她意識到，&ldo;維新&rdo;，或許已經成為自己必須抓住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。

而王宮大臣們，一半，如端王載漪，仍在奮力掙扎著從&ldo;禍首&rdo;的名單中妄圖翻身上岸；另一半，如袁世凱，信心滿滿地希冀去爭做那新時代浪潮裡的弄潮兒。

幾乎沒有一個人，注意到、或是願意注意到他們的皇帝，他們剛剛三十而立的、身處壯年的皇帝，身心在一日日地羸弱下去。

直到有一日，朝廷宣佈重新維新變法的這一日。三年前屬於光緒的那些理想和抱負，被扼殺在搖籃裡的那些新政，於三年後打了個滾，翻了個身，名正言順地又一次站上了歷史舞臺‐‐但它們已經不再屬於他。

於朝堂之上，他立於慈禧身側親自宣讀詔書。

&ldo;……深念近數十年積習相仍，因循粉飾，以致成此大釁。現正議和，一切政事尤須切實整頓，以期漸圖富強。……&rdo;才讀了幾句，便似有些停頓，正了正嗓子，繼續道：&ldo;……殊不知康逆之談新法，乃亂法也，非變法也。該逆等乘朕躬不豫，潛謀不軌。&rdo;