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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好問陪雲舟回到桃源裡,霓旌早已迎上來,一手挽住一個走到房中,喜不自勝地道:「姐姐今日回來得早!」元好問苦笑道:「你姐姐累了,扶她去休息吧。」雲舟不語,只坐到妝檯前,將簪環釵鈿一件件取下來扔到角落裡,又叫小鬟打來熱水,直到洗出光髻素臉,她才抬起頭,無力地笑道:「今日叫元相公見笑了。」元好問心中難過,嘆道:「姑娘,打聽訊息這樣的事,以後元某來做吧。」雲舟含淚道:「都怪我……我不該不聽媽媽的話,強出頭去指認葛宜翁,到頭來卻害了他……」元好問見她對完顏彝痴心一片,有些奇怪地道:「你不恨他?」雲舟緩緩道:「我是痛恨金軍,但從未恨過他,他和那些人不一樣。」元好問苦笑道:「我真是不明白你們——你既待他這樣情重,又為何要拒絕他?他既為人這樣端正,又為何要強逼你?」雲舟愕然:「他何時強逼過我?他與我相識至今,手指頭都不曾沾到我半片衣角,強逼二字,從何談起?」元好問大驚失色:「什麼?!可是……這是他自己說的……」說罷便將當日對話說了出來。雲舟聽罷,悽然微笑道:「元相公,你誤會了。那呆子……根本不知你在說什麼,你也不知他在說什麼。他的意思是說,不該勉強我述說身世,而我也是因為回想往事哭腫了眼睛,他叫人打了熱水給我洗臉,就如同今日一樣。」

元好問順著她的話看向水盆,只見那熱水中還浮著她方才洗下的靨花脂粉,不由得恍然大悟,隨即愧疚得無以復加,掩面道:「蒼天!良佐待我一片赤誠,我竟小人之心,誤會他至此!」霓旌蹙眉道:「姐姐,既這樣,將軍為何從此再也不來了?」雲舟嘆道:「我也不知,許是……許是他得知了我的身世,又沒想到幫我的法子……」說罷,便將往事三言兩語簡單地告訴了元好問與霓旌,霓旌聽了,心疼地抱住雲舟,姊妹二人哭作一團。

元好問更是扼腕大嘆,心潮奔湧,只覺胸臆間一腔悲鬱衝上腦門,化作才思縱橫,提筆在花箋上龍蛇飛舞,毫端如刀戟,將無盡悲辛血淚刻成一闕:

赴節金釵促。愛弦間、冷冷細語,非琴非築。別鶴離鶯雲千里,風雨孤猿夜哭。只雌蝶、雄蜂同宿。汀樹詩成歸舟遠,認宮眉、隱隱春山綠。歌宛轉,淚盈掬。

吳兒越女皆冰玉。恨不及、徘徊星漢,流光相屬。破鏡何年清輝滿,寂寞佳人空谷。人世事、尋常翻覆。入塞新聲愁未了,更傷心、聽得開元曲。呼羯鼓,醉紅燭。

——《賀新郎箜篌曲為良佐所親賦》

[1]註:元好問《遺山集》中《俳體雪香亭雜詠十五首》其六:「詩仙詩鬼不謾欺,時事先教夢裡知。禁苑又經人物散,荒涼臺榭水流遲。」詩後注釋「十年前,商帥國器方城,夢中得後二句,為言如此。」本詩前兩句為完顏鼎夢中所得,本文還原了這一情節。

第37章 風蓬孤根(一)秘盒

【七】風蓬孤根

從昔南山歌短褐,何時北闕請長纓。

——元好問《鈞州道中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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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一)秘盒

迴雪聽得滿懷淒楚,淚漣漣地問:「元翁翁,周姑娘怎的這樣可憐,她後來怎樣了?與將軍終成眷屬了麼?」元好問長嘆道:「良佐在獄中時,丁縣令起意要納她為妾,她為了打探良佐的訊息,也為慫恿丁謹劭再度上奏進言,不得已屈從了。」迴雪睜大眼睛「啊」了一聲,撲在九娘懷中唏噓不已,驛丞勸她道:「莫哭了,她能脫身風塵,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,你小孩子家不知道,戰亂之中有多少屍骨如山、多少血流成河,我與你娘都是這樣經過來的。」迴雪拭淚道:「那將軍出獄後,可曾去尋她?」元好問搖頭嘆息道:「我也不知道。南陽一別,我便再未見過良佐,如今陰陽相隔,真箇是『君埋泉下泥銷骨,我寄人間雪滿頭』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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