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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見過沒有,知道是個什麼人嗎?」

「沒見過,見他幹什麼?無非是個髒不溜秋的老爺子,畫得再好又怎樣。他們那些畫師成年累月都不洗澡的,頭髮鬍子,全都一綹一綹,領口油膩膩,身上又髒又臭,見了繞著走都來不及,嘖嘖……」

「才不是呀,才不是。」

蓮生眼前,頓時又浮現出那銀灰色的人影,容顏風儀,皓然剔透,泛著一塵不染的光彩……她原本也和杜若想得一樣啊,以為如此知名的畫師,如此老到的筆法、精熟的技藝,必定是個年過半百的老爺子,雞皮鶴髮,白髯飄飄,和她見過的所有畫師一樣,衣著邋遢,不修邊幅,衣襟上積滿灰泥和顏料……然而不是啊,根本就不是!

「前些天在莫高窟遇見他了,根本不是老頭子,是個風雅絕塵的年輕人!」蓮生指手劃腳地低聲描述:「……你不知道他有多好看,都不像是世間所能有,溫潤如玉像,清雅如謫仙……」

杜若霎霎眨動一雙圓眼,神情半信半疑。「你真的看清了嗎?夕陽下,霧靄中,茫茫大雪,身邊還跟了一頭白鹿,這等情境,就算是陸申站那裡也會像個仙人吧?」

「走近看了,我走近看了!」蓮生急忙爭辯:「真的面如冠玉,丰神俊朗,潘安子建都不過如此。真教人想不到,能繪出《鹿王本生》、花神女夷像那等神品的畫師,居然這樣年輕,這樣俊雅,那一手神技是怎樣修來?」

「誰知道是不是一畫畫就變成摳腳漢子,也或許那畫根本就不是他畫的,是像花夜來那樣,只會照著別人的粉本描摹……」杜若皺皺她的翹鼻子:「耳聽為虛,眼見為實,若說天王寺抄經的梅小郎,那才叫一手神技。」

「梅小郎?誰啊?」

「你怎能沒聽說過他?他抄的經,可好看了,比那柳染畫的畫可好看多啦。」杜若用力拖動錦褥,湊到蓮生身邊,羞怯地壓低了聲音:

「只告訴你一個人,不準對旁人說。端午節我隨阿孃去天王寺拜佛時遇到他,在一個耳室裡頭抄經,一邊抄一邊舔筆,弄得滿嘴都是墨跡,看得我笑出聲……他倒害羞得很,都不敢正眼看我,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抄經,抄錯的經卷放在一旁,還被我偷了一張來……」

身邊咚咚巨響,是陸申邁著雄健的步伐巡視過來,杜若手忙腳亂地顛動香羅,待得陸申行過,方悄悄掀起腰間佩囊,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個紙卷,仔細展開。

是一張米黃色的草紙,寫滿了字,皺皺巴巴,已經有些殘破,然而杜若捧著它的樣子,就像捧著什麼價值連城的至寶:「你看,好看吧?每個字都像畫一樣!」

蓮生就著她的手,探頭望去,確實是端正秀麗的字型,寫著一段經文:「……如來所說身相。即非身相。佛告須菩提。凡所有相。皆是虛妄。若見諸相非相。即見如來……」

「好看好看。」蓮生連連點頭,由衷地讚不絕口:「能寫出如此一筆好字,必然是個不凡的人。」

「哎呀,就說是呀。」杜若喜出望外,一張小臉如春花般笑逐顏開,比誇她自己還開心百倍:「真是好看得讓人心疼!字品如人品呀。好想再去看他抄經,一看看一整天都不會厭煩……」

「那就去看呀!天王寺而已,就在兩條街外呀。」

杜若滿面緋紅,珍重萬分地收起那頁經卷:「他又沒有邀請我,冒冒失失地跑去看他抄經,是不是太失禮?還是算了吧,本來就是萍水相遇的陌生人……」

「怎麼會失禮?你怎知道他心裡不期望你去?千金易得,知音難尋,喜歡他的字,就讓他知道呀,豈不是兩個人都開心?」

忘形之下,聲音略大了點,頓時整個廳堂都灌滿了陸申如炸雷般的怒吼:「閉嘴!小丫頭子!再不好好做工,信不信我用香泥砸爛你的小臉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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